作者：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政治室主任、副研究员 张文宗

　　三权分立、两党政治、利益集团政治、媒体监督是美国多元政治的重要特征。但2016年美国大选乱象和特朗普总统执政初期的困境，表明美国政治极化愈加严重。持续性的政治衰败削弱了美国的软硬实力，但特朗普剑走偏锋，提高治理能力的系统性改革步履维艰。

　　去年美国大选期间，两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和希拉里进入对决阶段后，负面选战大行其道：电邮门、黑客门、纳税门、健康门、猥亵门等问题集中爆发。光明正大的电视辩论，竟一度成为恶语相向舞台。选战乌烟瘴气，进一步撕裂社会，重创两人及美国的声誉和形象。特朗普执政尚未满月，其极富争议的施政方向和风格，使华盛顿和美国社会一直处在“混乱”状态。“禁穆令”纷争仍在发酵、“围捕”非法移民引发巨大争议、“亲俄派”国安事务助理弗林被迫“闪辞”、“推特总统”与自由派媒体互掐、两党议员冷嘲热讽、女儿伊万卡的品牌被名店下架……不少美国媒体甚至公开讨论弹劾这位“政治素人”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不管在竞选还是就职演说中，特朗普均誓言和建制派斗到底。如今他兑现承诺，发起“内战”，而美国政坛也越发混乱了。

　　特朗普显然想按照自己意图大刀阔斧清除时弊、推进改革。其强悍地大量使用总统行政令施政，矛头直指国会扯皮、行政效率低下等问题。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执政期间，“茶党”绑架国会、共和党“绑架”府会关系，让这位非洲裔总统焦头烂额、提前“跛鸭”。八年后，有所建树的奥巴马却发现力拼的所有重大“遗产”都面临被清算命运。从加强金融监管的《多德—弗兰克法》到扩大医保覆盖面的《患者保护与平价医疗法案》，从应对气候变化的“清洁电力计划”到赦免驱逐非法移民的行政令等，莫不如此。特朗普对美国政治学者福山提出的“否决政治”深恶痛绝，但他对前任大尺度的“否决政治”，又何尝不让民主党咬牙切齿。美国重大政策翻烙饼式转向，左右两股力量持续互搏，导致大量政治资源空耗，社会情绪极为对立。美国政治的极化，固然与特朗普的个性和施政策略有关。但如果希拉里胜选，共和党和特朗普的支持者同样不会让她一马平川。

　　建国伊始，美国政治家就承认民主制度效率低下等问题，但坚持认为分权是防止专制和暴政的基础。两百多年来，随着经济发展、科技进步和社会演变，总统行政权力扩充乃大势所趋。总体看，美国行政和立法分支的权力内涵和制衡关系并未发生结构性变化，司法分支也波澜不惊地发挥审查权功能，变化的是党派斗争日益尖锐化及政治不宽容盛行。两党处在权力竞争的永动机中，但跨党共识的减少、“为反对而反对”执念的盛行及对竞争对手的道德抹黑，成为日益严重的问题。奥巴马在国内议题上的成就，大多是在民主党控制国会两院多数的短暂两年。特朗普雷厉风行施政，也是在抓住选民基本盘稳固和共和党控制国会的“时间窗口”。可以设想，如果2016年大选后由民主党控制国会，特朗普在人事、预算等问题上可能更加步履维艰。2018年若共和党丢掉国会两院或其中一院，特朗普定会提前跛鸭。

　　美国政治制度到底出了哪些问题？全球化和科技进步加剧阶层分化，人口结构变化催燃种族和族群纷争，国际恐怖主义威胁和美国实力相对下降导致社会焦虑等，不一而足。每个国家都会遇到各种内外挑战，都会在一定时期遇到利益格局固化和社会流动性减弱等问题，都会面临改革的任务。美国在二战后大部分时间较成功地推动了改革，化解了挑战，并维持了其超级大国地位。而如今的问题是，美国政治体系在应对各种复杂挑战时效率低下、且缺乏国内共识。不管何党执政、改革方向如何，符合某些群体利益和价值取向的政策必遭另一些群体的制衡和反对。

　　特朗普拒绝向建制派妥协，继续依靠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挑战其眼中的既得利益集团。他誓言打破金钱和权势集团对政治系统的过度干预，但其限制官员离任后游说活动的行政令并无太多新意；考虑到推动宪法修正案的难度，其限制议员任期的承诺恐怕也将打水漂。特朗普还誓言“还政于民”，但人民也只是支持他的狭隘群体。实际上，特朗普本人及其执政团队深深镶嵌在美国利益集团政治的网络中。代表传统共和党利益的军工复合体和石油公司、代表传统制造业地区的白人中下层选民、宗教意识强烈的“圣经带”选民、为其胜选立下汗马功劳的部分对冲基金等，都要在特朗普政府内打下烙印。“另类右翼”代表班农、埃克森美孚前董事长兼CEO蒂勒森、行伍出身的马蒂斯、高盛集团前高管努钦等都已在新政府任职，其身份及所代表的利益集团，已再清晰不过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两党政治、府会制衡和利益集团政治，导致美国民主过度而集中不足。全球化和各行业和地域发展的不平衡，导致美国分配不平衡及利益冲突加剧。政治经济的相互作用，导致美国弊病丛生。改革需要魄力，但更需要智慧。政治是妥协和平衡的艺术，在美国也可以说是交易的艺术。对交易在行的特朗普要成功推动改革，让美国“再度伟大”，需要凝聚跨党共识，展现领袖魅力和高超的政治智慧。很遗憾，处在建制派、自由派媒体和民主党支持者营造的“敌对环境”中，特朗普倍受掣肘，开局不利。随着时间推移，特朗普是会尽快缩短“学习曲线”，在治国理政上成熟起来，还是始终保持棱角，在争议中和他严重的建制派斗得头破血流，我们拭目以待。但美国政治中的乱象，已成为美国的负资产，让国际社会持续质疑美国模式的弊端，并损耗着美国的社会资本和国际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