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巽达
一篇名为《校长怒了!还有多少假课文在侮辱孩子的智商?》的帖子在网上广泛流传,帖子中罗列了几篇“假课文”——比如某版本二年级课本中的《爱迪生救妈妈》被如是质疑:“根据历史资料,爱迪生小时候那年代还没有阑尾炎手术,课文所述内容根本不存在。”还比如某版本五年级课本中的《地震中的父子》也被质疑:“据几位语文老师考证,当年洛杉矶地震发生在凌晨4点31分,凌晨的学校怎么会有学生?”

这两篇是“假课文”吗?很快,关于“真假课文”的争论在舆论中兴起。一方说,语文不是历史,何必紧盯与主旨无关的细节,再说一个帖子的质疑不等于专业机构和专家的权威考证认定;另一方说,名人故事的“虚构”应事出有据,否则会被认为是常识性知识错误,弊多利少。
笔者看来,双方的意见都有一定道理,不必非得谁压服谁。经过讨论和争论,对于教材如何更好地选择课文,有利无害。虽然“假课文”的提法并不科学,但是对“假课文”(姑且称之)的质疑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要将之想象成“无事生非”,也不要简单污化为炒作。如果上述质疑果真无误,换课文也是可以考虑的。因为一旦孩子们发现支撑某个观念的事实存在虚假,很可能会对观念本身的正确性产生怀疑。所以尽可能使用“史实和文学”俱佳的课文,应该成为题中之义,这也并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当然,过于苛求也是不必要的。教材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范文”,有其自己的逻辑,并不是简单的“佳作汇编”。如何让学生的语文水平和写作能力循序渐进,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由浅入深的教学方法。哪些“范文”适合出现在哪个年级的课本上,教师们还是很有经验的。适当的“微调”其实一直在发生,“更理想的课本”始终是在路上。没有关系,只要理念正确,操作层面上的微调总是相对容易的。所以,质疑是一回事,适度宽容又是一回事。
笔者是一向主张“改良”的,断崖式的“改革”有时太过惊心动魄,损伤也比较大,往往在多次矫枉过正之后又回到原地。在教材问题上,渐进式改良较为稳妥,达到“光滑衔接”的效果。比如前两年有人主张将鲁迅作品挪出语文教材,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作为中国文化的主将,教材中没有他,那是无法想象的。后来的调整方案是,将鲁迅文章在必修课中减少,有的放入选修课。但总体而言,在入选课本的作家中,鲁迅仍然位居第一。这个调整就比较合理。
对课文如何选择和改写,要紧的是建立正确的价值体系,尤其是对正确的“教育意义”的体认。现在的一些教育工作者,对于教材的选择,往往陷入狭隘的“现实教义”——不是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看待名家名作,而是苛求于形而下的现实功用,好像这样才能担负起“纯洁灵魂”的重任。殊不知这样不但不能让学生的灵魂更洁净,反而会误导他们走入看事情简单化绝对化的窠臼。举例如下——
比如几年前,被一代代学生熟读的朱自清名篇《背影》,从某些省的中学课本上消失了,理由是该文有“违反交通规则”之嫌——文章中父亲跳下站台、穿过铁道到对面给儿子买橘子的行为,在今天看来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因此,被有权力决定哪些文章可进入教材的人,从教材中剔除了。

网友绘制的朱自清《背影》中的场景
《背影》写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国有火车的历史还很短,当时的车流量人流量岂能与现在相比?彼时,穿过铁道到对面站台,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跳下高高的站台、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违法的事,而是每日发生的自然而然的日常生活。这算是“历史常识”吧——一定的生产力,一定的生活方式,都是和历史紧密相连的,正因为与今不同,才有历史认识价值。一句“穿过铁道到对面站台”,既能看到当年的落后状况,也无伤该文的意境大雅,与“违反交通规则”何干?
怪不得南大教授王彬彬会“刻薄地推理”:如果手持这样的尺度为教材把关,那有资格进入教材的文章就极其有限了。孟浩然的《春晓》,其“春眠不觉晓”难道不是在鼓励孩子睡懒觉?白居易的《卖炭翁》,其中的“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难道不是在破坏山林?《水浒传》中“景阳冈武松打虎”,老虎是一级保护动物,武松应该锒铛入狱!《红楼梦》是在描写早恋,根本不应该让中学生接触。毛泽东那首《沁园春·雪》有“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雕,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怎么能射……
这样说,似乎有点故意抬杠,但是遇见可笑之事可笑之人,有时还真得以谬攻谬,以毒攻毒。可悲的是咱们从事中小学教育的工作者中,还真不乏这样的“死脑筋”。他们看到鲁迅先生抽烟的照片,就觉得在“禁烟”的今天,这个姿势必须擦掉,否则有教唆之嫌,诸如此类。这是哪跟哪啊,假如我们的教材课本都需要用这样的尺度“洗白”,能培养教育出怎样的好学生啊?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构成了一个学生基本的价值观人生观,如果连这个都要“避讳”,难道是要培养“脑残”么?
所以在笔者看来,“假课文”倒不很严重,稍加甄别和调整,即可迎刃而解。“真问题”才是严重的——以狭窄的“教育功能”代替丰富的人性教育和文学素养、审美情趣培养。一旦形形色色的“交规之痛”泛滥于教材课文中,咱们的下一代才真被毁了。(刘巽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