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志军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三句词分别出自晏殊、柳永、辛弃疾之手，意似闺思情愁，经王国维妙手裁拼，原意大变，百年来被寓为追求“大事业、大学问”的“人生三境”。此词虽如叶嘉莹先生所言，可意会而难以言说，但以词意的焦虑、愁苦和千回百转的不屈不挠而言，意境浸于一个“苦”字。人生路孤独迷茫，经无怨无悔的坚持，才感悟到持续不断的努力本身就是一种成功，所谓成功在“千百度”跋涉的不经意间。

　　晏殊天赋极聪，14岁以神童入试，即赐同进士出身，从此为官50年，官至宰相。他兴推“庆历兴学”，唯贤是举，范仲淹、王安石皆出其门下，宰相韩琦、富弼等承其所举，北宋的“文治巅峰”于斯为盛。而后世史书中的晏殊是相对暗淡的，不及门下诸人声名远扬。细究原委，北宋官俸为历代之最，晏殊一生雍容华贵，仕途没什么坎坷，未有官场困苦且得善终，可谓另类“独上高楼”。古人云“做官都是苦事，为官原是苦人”，真正心系国家黎民的，几人能有悠闲之雍容，真正心趋“大事业、大学问”的，谁人专修岸然之华贵？先贤总为社稷苍生以绵薄之力与世道人心相搏，倍感无助、寂寞、艰难，故有范仲淹之忧，也有王国维之沉。而史书以百姓心声为笔，情感为砚，一个富贵一生的官员，与百姓的辛苦艰难形成极大的反差，史书和百姓的意识是不想认同的。

　如今，当飞机高铁缩短行程的距离时，有时仍可看到村头翘望亲人的老人；当技术的提高换来生产效率，制造的强大换来民族的欣慰时，不仅我们的脚步更匆忙，且从大龄青年婚姻的踌躇中看到了生育的忧虑和物欲的放大；社会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成功契机，而物质的丰富极易消磨意志，反倒出现闲逸、沉溺、懒惰等现象；当互联网突飞猛进，我们看到了沉迷，失去了沉思；当信息井喷、“鸡汤”下肚时，有人总能找到止步的理由、放弃的借口，精神和灵魂或已空虚却仍自以为是；科技的进步呈现着快捷，而欲走捷径的人仍想收到天上掉落的馅饼，当“馅饼”和“青花瓷”一起碰碎，我们不得不弯下腰打扫生存世界的惋惜和精神世界的落叶……我们的民族兴兴衰衰，从无数的苦难中走来，但曾经的艰难如今已改头换面，以新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

　　时代期望更多的人抬头远望，不畏寂寞和攀登之苦去“独上高楼”，召唤我们可能遗失的灵魂，提醒路边的“低头族”，思想的高地高耸着桅杆，人生的征途有不加盖的窨井，为生存观察坎坷，为精神瞭望远方。物质的困苦虽已远去，但民族的复兴仍须自省，自觉以苦为乐、艰苦创业。苦为甘母，苦尽甘来，唯苦方可知福，才能于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驱散许多人感觉不幸福的魔影，才能唤醒民族前进的思想和动力。

　　王国维的“三境”为后世留下许多臆断臆测。论小，灯火阑珊似寓意世间人要坚守为人做事的底线；论大，所有官员、精英及文化人要以苦为饭、以苦为乐，“衣带渐宽终不悔”，在社会的成就和进步面前不可“弈秋走神”，方是一个有境界的人，方能为天下人造福祉，点亮天下人的“万家灯火”。而所谓“大事业、大学问”并非聪慧者独能，如曾国藩，考秀才都考了7次，却有“立德、立言、立功”之名。凡国计民生皆为大，凡兴国富民的学问皆为深。文化人须再抖“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的精神，才能有所成，因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高志军）

　　注：原标题为《古词悟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