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郭蔚然

　　传统史学一直将“求真”作为其根本要求,从司马迁、班固的“实录”精神到清乾嘉时期的考据史学,在“求真”的认识和方法上不断发展。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传统史学在研究方法和史料来源上也存在缺陷。传统的历史编纂往往将官方档案作为书写历史的一手材料,但这些史料难免因各种原因而被篡改,有时甚至遗失,从而给研究者探求历史真实带来困难。影像史学可与传统史学相互补充,为探索历史真实提供了一个新途径。1988年12月,美国历史哲学家海登·怀特在解析《马丁·盖尔的归来》时,首次提出“Historiophoty”(影像史学)这一概念,在他看来,影像史学“以视觉影像和电影话语来表现历史和我们对历史的见解”。

　　具备自身优势

　　与传统的历史编纂相比,影像史学对历史事件的记载应该更具可靠性。从现有科技水平和处理方法上看,影像史学研究的基本步骤是:首先确定选题对象,然后收集包括文字资料、影像资料、考证材料等各种史料,最后对史料进行分析和综合,对影像进行拍摄、编辑和制作,通过影像记载、分析和认识历史。

　　首先,与传统史学相比,影像史学在史料选取上更为多元。不同于传统史学基于档案文本的史料选取方式,影像史学的史料来源主要是近现代拍摄的影像资料、历史照片等,有时还包括当代人物的访谈、回忆等。将这些散落的历史影像资料收集起来,辅以相关人物的口述,各部分史料相互印证,从而更容易接近历史真相。

　　其次,作为一手资料,影像史料往往未经后人加工,在利用过程中剔除了文献加工时参与者的主观性,更容易反映历史事件的本来面貌。英国历史学家彼得·伯克评价说:“在文字史料缺乏或比较薄弱的研究领域中,图像提供的证词特别有价值,尤其是在研究非正式的经济活动的时候,在自下而上看历史的时候,在研究感受如何发生变化的时候。”

　　再次,影像史学的真实性可以得到更多检验。与古代“学在官府”不同,现代影像史学凭借声、光、影、电、网络等表现形式和传播手段,能够迅速吸引广大观众的目光。从现实层面看,公众对影像的接受程度显然高于文本。怀特曾断言:“电影(或电视)的确比书写的论述更能呈现某些历史现象。”影像史学拥有传统的文本化史学所无法达到的视觉、听觉上的吸引力和感染力。以影像为载体来呈现历史,可以激发大众对历史的兴趣,使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影像化历史学的参与者和见证者。观众很可能遍及各个阶层和各行各业,他们对历史真相的认识也不尽相同,在这种情况下,广为流传且经过时间和大众检验的影像史学作品,势必有着较高的真实性和历史价值。

　　同样存在局限性

　　运用影像呈现历史的方式,为史学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方法和文献形式,但在利用影像呈现和研究历史的过程中,如果忽视影像史学在“求真”方面的局限性,也会影响历史研究的科学性。

　第一,影像史学的制作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影像是摄影者通过摄影机、取景框架拍摄的产物,截取了外部世界的一部分,并不能完全代表整体的真实。更为重要的是,摄影者是带着主观情感去记录和创作的,不自觉地加入了个人的成见、观念、理解和价值观。对影像素材的选择、拍摄手法的设定、故事结构的方式等方面,无一不渗透着影像制作者的主观意识。例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同盟国与轴心国都拍摄了不同的战争影像,用来证明自己在战争过程中的“正义性”。这类影像素材拍摄的是同一场战争的情形,但被不同阵营因为不同的目的加以制作之后,所呈现出来的往往反映了不同的主题思想。两种截然不同的解读方法未必是凭空伪造历史,而是制作者出于不同的意识形态而选取了不同的影像资料。

　　第二,20世纪后半叶,数字技术在历史真实与影像真实之间建立了沟通的桥梁,合成的影像开始进入物质生活和精神领域。数码相机的诞生,以及数字化图像处理技术和传输技术的应用,使摄影技术摆脱了过去严格的操作程序,不再需要暗室冲洗,而是将照片电子化,从相机的显示屏上就可以马上看到所拍摄的照片效果。通过数字化的图像处理技术进行加工、处理,图片和影像都能做到“移花接木”、“以假乱真”。利用现代数字技术,“伪造”历史并不是一件难事,影像史料记载的“历史”可以通过后期处理得以改写。

　　第三,与传统的史学著作不同,影像史学的传播速度更快,受众也更为广泛,这就决定了其局限性可能会带来更深远的影响。近年来,历史题材影视作品的创作出现了繁荣景象,成为长盛不衰的热点。虽然其中不乏优秀之作,对探求历史真相有所启发,但个别影视作品为追求收视率而“戏说”历史,将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搀杂在一起,误导了观众的历史认知。

　　作为一种新兴的历史研究和记载方法,影像史学在“求真”方面兼具优越性和局限性。几千年以来,历史一直以文本形式展现在大众面前。如今在视觉文化的冲击下,历史还可以通过影像图片呈现在人们眼前,这无疑丰富了史学的内涵。但是,影像史学仅仅是史学“求真”的途径之一,我们应该予以辩证看待,既不能泯灭其在史料记载和呈现方式上的多元化优势,也不能忽视其在技术和主观上的局限性。不可否认的是,影像史学在很大程度上丰富和完善了传统史学的记载和表述方式,使历史学得以多元化发展。随着研究队伍的专业化,影像史学无疑会成为史学“求真”的推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