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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评论】“随风”怎及“随君”妙

2017年04月17日 10:41  点击:[]

“随风”怎及“随君”妙  

——李白诗《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版本辨

  作者:董春风

  “随君直到夜郎西”比“随风直到夜郎西”高妙许多,也更符合李白的写作习惯。当原版无从考证时,我们需要认真推敲,甚至咬文嚼字,主动选择更具文化内涵和审美价值的善本。如此一来,才能更好地领略优秀诗篇的美妙况味

  一次课堂教学,谈及李白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一诗,学生们齐声背诵:“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窃以为,末句“随风”一词有点别扭,与笔者当年所学的“随君”相异。一问才知,“随风”是近年来初中语文教材的版本。后经查证,人教版七年级语文上册、苏教版七年级语文下册皆然。可以想见,全国有多少中学生学习的是“随风”!那么,“随风”和“随君”哪个正确,或者哪个更好,笔者觉得有必要来辨一辨。

“随风”怎及“随君”妙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诗意图。该诗是“诗仙”李白为好友王昌龄贬官而作的抒发感慨、寄以慰藉的一首七绝,表达了对其怀才不遇的惋惜与同情之意。

  究竟是“随风直到夜郎西”,还是“随君直到夜郎西”?客观来讲,历来两种版本都有。例如,《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中沈祖棻鉴赏的是“随风”,《全唐诗》(中华书局点校本1991年版)中是“随风”,清代王琦注的《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2011年版)中则是“随风(一作君)”;而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中是“随君”,著名红学家、唐宋诗词专家蔡义江精选、注释并解说的《绝句三百首》(浙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中用的也是“随君”。诸如此类。至于原诗到底用的什么,我们今天已难以考证。重要的是,两个词是否都可以,有无高下之分?

  回到文本。该诗是李白写给朋友王昌龄的。听说王昌龄被贬龙标,李白以诗相赠,表达同情与关切之情。首句“杨花落尽子规啼”点名了时令,并寓情于景。杨花是随风飘散之物,就像王昌龄此番被贬的际遇。子规是泣血悲啼之鸟,仿佛李白的担忧之意。这正是“一切景语皆情语”。次句“闻道龙标过五溪”直接叙事,交代龙标地处偏远。于是,自然就有了下句“我寄愁心与明月”,将满心牵挂描写得分外动人。问题是,为何要把“愁心”寄与明月?这是理解此诗的关键,也是后面“随风”还是“随君”的重要依据。

  张若虚在名作《春江花月夜》中,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来写离别相思之苦。李白的“我寄愁心与明月”,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月在天,我看得见,你也看得见。即使无法相见,也能共望月光。就这样,一轮明月,把两个相隔遥远的人联系了起来。那么,末句该是“随风直到夜郎西”还是“随君直到夜郎西”?笔者认为,“随君”一词更妙。“朋友啊,路远迢迢,你多看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就像我的心,伴随你一路同行”,套用今天的一句流行歌词,便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一句“随君直到夜郎西”,是真挚友谊的自然流露,合乎情理,感人至深。

 相反,如果用“随风”,就存在一个逻辑问题。王昌龄此行,路上一定有风?“风,怎知其是吹往夜郎西的呢?”即使有风且吹向夜郎西,那么风比人快还是和人同步?换言之,“随风直到夜郎西”无法明确表达“愁心”一路伴随朋友之意,抒情色彩稍逊一筹。更进一步说,写风到底是为了表现什么,仅仅是带“愁心”一起去夜郎西吗?况且,“愁心”既随月又随风,有悖事理。“我寄愁心与明月”,是要让明月替“我”陪朋友,以月亮作媒介就一步到位了,而且很巧妙,又用风做什么,是否多此一举?正如蔡义江先生所言,“若是愁心随风而去,那又何必寄与明月呢”(《绝句三百首》82页)。“随风”一词,使第三句显得多余。

  另外,结合李白的写月诗来合理推测。“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余光中《寻李白》),月亮在李白诗作的意象群里占有重要地位,相关篇目比比皆是。例如,“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等,表意大同小异,即“明月与人相随”。同样,在《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一诗中,“愁心”已寄与了明月,明月与人相随,“随君”比“随风”显然更符合李白的写作习惯。总之,“随君”比“随风”高妙许多,也更接近事实。

  人教版、苏教版初中语文教材编者在选用《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时,面对不同的版本,肯定有自己的取舍标准。这种标准是什么?笔者不得而知。可以知道的是,“随风”怎及“随君”妙?从这个角度来讲,教材选用的并非一个善本。不知广大师生在使用教材时有无质疑,即使有质疑,考试的标准答案恐怕也只有一个。这显然局限了诗歌的美感,不利于学诗的效果。因此,希望教材编者今后在面对类似的问题时,能够慎思明辨、妥善处理。

  由此联想到中国古诗词的遣词造句。对于一些篇目来说,虽然版本略有差异,但几乎不影响诗歌的表意和美感。例如元代王冕的《墨梅》,现存多个版本。其中,主要有“我家”和“吾家”、“朵朵”和“个个”、“颜色好”和“好颜色”等的争论,但差别不大,用哪个都不减作者的水平,读者也不会过于纠结。但有些诗作,一字之差就可能表意悬殊、削弱美感。当原版无从考证时,我们需要认真推敲,甚至咬文嚼字,主动选择更具文化内涵和审美价值的善本。如此一来,才能更好地领略优秀诗篇的美妙况味。(董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