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复旦大学哲学学院 荆晶

【核心提示】黑格尔把怀疑作为哲学思考的一个绝对必要的环节在自身之中扬弃，并且试图在一种包罗万象的体系中为知识的全部形式奠定基础。

　　黑格尔所处的时代，对怀疑主义的研究通过康德、康德主义者以及康德哲学的批判者促成。与当时的观点相左，黑格尔认为彻底的古代怀疑主义，特别是塞克斯都·恩披里克的著作中的皮浪主义，远优越于近代的怀疑主义。

　　依据卡尔·罗森克兰茨的研究，黑格尔早在法兰克福时期就已致力于怀疑主义的思考，并详细研究了柏拉图和恩披里克。在《1800年体系残篇》中，黑格尔注意到作为反思的思维。“每一名词都可以被表明为被设定者，从而设定一物同时就表明另一物未被设定、被排斥在外。”这让人回想起古代怀疑主义的基本立场。在耶拿初期，黑格尔在《费希特与谢林哲学体系的差别》和《布特威克的思辨哲学基础》中均提及怀疑主义，最终，他完成了最重要的论文《怀疑主义与哲学的关系》。黑格尔撰写该文的直接动机是舒尔策《理论哲学批判》（1801）的出版。需要指出的是，舒尔策的著作只是扮演一个药引的角色，黑格尔的目的是阐明何为“真正的怀疑主义”。

这种“真正的怀疑主义”不是由舒尔策著作及黑格尔的同时代人提供的，也不是近代肇始于休谟的怀疑主义。比如，费希特和谢林就没有对黑格尔关于怀疑主义的解释产生影响。黑格尔对于怀疑主义的兴趣与同时代人相异，由此，黑格尔早期关于怀疑主义的研究不可能被同时代的哲学学说阐明。但值得注意的是，哲学史家斯道德林在1794年已写出了《怀疑主义的历史与精神》，而尼特哈默于1791—1793年在《哲学史论稿》中也出版了恩披里克著作的德译本。

　　黑格尔把怀疑主义视为通向真正哲学的过渡阶段。在1807年的《精神现象学》中，怀疑主义被描述为有限意识的一个暂时的过渡阶段。而“真正的怀疑主义”，是为了阐明黑格尔思想从法兰克福时期到耶拿时期的过渡中那个最初的哲学开端。真正的怀疑主义的复兴相关于一种真正哲学的重建，并展现为一条从普通人类知性/常识和经验科学的独断主义，到哲学的关于意识经验的科学的道路。黑格尔把《精神现象学》规定为自身实现着的怀疑主义，而真正的哲学就是一种作为自身实现与完善着的怀疑主义。

　　黑格尔在《怀疑主义与哲学的关系》中提出，舒尔策的怀疑主义不是古老的怀疑主义的延续，他的《理论哲学批判》不过是所谓的反思哲学的一种肤浅的分支，并以一种独断的经验态度来支撑其怀疑主义。在黑格尔看来，古代怀疑主义优越于舒尔策的怀疑主义之处在于其“均势”原则。黑格尔反对以舒尔策为代表的康德学派的怀疑主义，认为这种怀疑主义代表一种独断主义，其目的是削弱“真正”的哲学。

　　笔者对黑格尔意图感兴趣的是，一方面，舒尔策的批判哲学展现了一个毁坏的怀疑主义和“非哲学”的私生子；另一方面，则是真正的怀疑主义与真正哲学的共同属性。古代怀疑主义被黑格尔吸收为真正哲学的环节，每一种真正的哲学与真正的怀疑主义是一致的，并将展现为每一种真正的哲学本身的道路。在黑格尔看来，柏拉图的《巴门尼德篇》是真正的怀疑主义的范例。

　　黑格尔对《巴门尼德篇》的高度评价一直延续到《精神现象学》、《逻辑学》以及《哲学史讲演录》之中，后来更为准确地将其称为辩证法之杰作。尽管随着黑格尔的思想发展，他依据自己的哲学理念对于柏拉图的辩证法的理解有所转变。当黑格尔把《巴门尼德篇》中柏拉图的怀疑主义规定为绝对认识的否定的一面，并且直接地把理性假定为绝对认识的肯定的一面时，并不意味着二者是非真理与真理的对立，即理性并非柏拉图的怀疑主义的纯粹的反面。这种对理性的肯定认识已经暗含于柏拉图的怀疑主义的否定认识之中，只不过需要更为精确的展开。

　　在笔者看来，怀疑主义的立场作为哲学的单纯环节以及暂时的知识立场，着眼于真正的和最终的知识。黑格尔则把怀疑作为哲学思考的一个绝对必要的环节在自身之中扬弃，并且试图在一种包罗万象的体系中为知识的全部形式奠定基础。黑格尔之所以将《巴门尼德篇》称为“真正的怀疑主义”的“完美的和自给自立”的“文献与体系”，一种可能的答案是他试图将真正的怀疑主义之怀疑纳入柏拉图自身的系统之中，怀疑作为一个中介服务于摧毁独断主义，并因此成为一个哲学体系本身展开的形式。由此，作为概念思辨的哲学体系可以免于怀疑主义的攻击，这也是黑格尔的哲学概念的真正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巴门尼德篇》对黑格尔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黑格尔将怀疑主义本身与怀疑主义区别开来，后者作为哲学的单纯环节而不是作为怀疑主义本身的姿态登场去反对哲学。至此，怀疑主义将以双重的形态登场：一方面，《巴门尼德篇》中的柏拉图的怀疑主义是黑格尔后来称之为“辩证法”的同义词，尽管在《怀疑主义与哲学的关系》这篇论文中所讨论的并非辩证法，怀疑主义本身将作为哲学的“自由的一面”，黑格尔将其称为每一种规定性的否定本质的反思，通过理性仅仅简略地称之为“矛盾律的相对性”。由此，怀疑主义与哲学的关系以及辩证法都会进入黑格尔研究的中心。这种后来成为辩证法的怀疑主义本身对黑格尔而言将是重要的，它构成《精神现象学》的脉络。另一方面，作为“单纯的环节”的怀疑主义清晰地出现于《精神现象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