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新民
19世纪末以降,西方本体论、逻辑学、语义学、心灵哲学等哲学分支及其交叉地带出现了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即一些哲学家以逻各斯精神陶醉于对“无”或非存在的研究,沉浸于思有辩无的“有无之辩”。其源头可追溯至迈农哲学。
迈农(A.Meinong)是与胡塞尔、弗雷格和弗洛伊德等同时代的奥地利哲学家、心理学家。迈农把自己所建立的以非存在概念为基础的哲学称作“对象理论”,试图建立一种包罗万象的科学。传统科学和形而上学都遗忘了非存在对象。而弥补这一不足,正是他建立对象理论的主要动因。
对象理论的体系结构可从本体论角度,把它划分为关于存在对象的理论和关于不存在对象的理论;也可从学科门类把它划分为关于对象的一般理论和关于对象的特殊理论,后者包括:关于感觉对象的理论、关于实存对象的理论、关于亚实存对象的理论以及价值论等。科学理论通常用两种方式处理材料。一是自然的方式,从事实到理论,以此建立起事实科学。二是直接通过纯粹理论思考建立理论。对象理论遵循的是后一条路线。
对象理论的主要任务是阐释“对象”。在迈农那里,对象指一切能被思考的对象,即一般意义上的广义的对象。迈农常用德文“Gegenstand”表示这种意义的对象;对象也指狭义意义的“对象”,即观念所把握的简单对象,具有客观性、存在性。迈农用德文“Objekt”予以表示。作为心理学家、逻辑学家、语言学家,迈农更为关心的是可想、可言说的一切对象。
就对象的共性来说,传统形而上学所说的“存在”(being)只是其二级属性,不是最一般的属性或本质。一切对象共有的最一般的性质是“有”(there is)。他所说的“有”不同于传统本体论的存在谓词(“存在”,being)。因为存在只抓住了“实存”和“亚实存”的特点。所谓“实存”是指存在中最真实的存在对象的存在方式。“亚实存”指没有时空规定性的对象,如抽象对象、共性等。它们是存在的一种形式,但由于没有具体的形体性、时空规定性,只有次级的实在性,故被称作亚实存。他强调:存在并不是一切对象的共性,而只是存在着的对象(实存和亚实存对象)的共性。因为对象中包含有非存在对象,如尽管世界上没有方的圆,但它被人们想到了,这出现在思想中的方的圆就不是绝对的无。为了说明一切对象的共性,他赋予“有”以特定的含义,认为有与“所与”、“现实”、“事实”等词的意思相同。对象作为事实出现时,是一个对象但不一定存在。质言之,“有”是没有本体论承诺的中立谓词,而非存在谓词。
对象理论中较为特别的命题或原则是“非存在对象是有的”(There are no-being objects)。这也可理解为迈农独特的有无之辩。通常该句子应译为“存在着非存在的对象”。由于他一再声明此处的“there are”不是存在谓词,因此不能译为“存在”。本来,在中文中,“有”也是存在谓词。但由于在中文中找不到在存在上居中性的词,只好译为“有”。不过,只要在理解时不把它当作存在谓词,这样译也无不可。尽管有这样的限制,但迈农毕竟认为,非存在对象不是子虚乌有,而是事实。如此,他又面临着更进一步的形而上学问题,即什么是事实?事实与非事实的界限是什么?有没有不存在的事实?“事实”、“真”、“存在”是何关系?
迈农在探讨假定和判断过程中有一个本体论发现:除肯定事态之外还有否定的事态。迈农承认否定对象有本体论地位,即承认被判断为不存在的东西也有作为事实出现的特点。在有的情况下,否定就是不同,例如“A不同于B”,可以解释为“A不是B”,这里的“A不是B”不同于“非A”,因为“不同”有程度上的差别,而“非A”就是“非A”,不存在程度上的差别。人们能认识或把握否定的事实,也能证明否定对象是某种所与,可用“无”来表示。因为与否定对应的状态是一种对象,不妨称作否定性对象。迈农认为,作为对象的非A或无实际上是一种关系。例如非A(此处没有A)实际上是A与X的一种关系。A存在,是A与X的一种关系形式;A不在这里也是A的一种关系属性,即它不在。而A的不在,即非A,作为一种关系,又是一种伪存在或准存在。
迈农哲学诞生后吸引了很多人,以至出现了所谓的“迈农主义”。其内又有新老之分。老迈农主义者是指19世纪末20世纪前期为迈农的对象理论的创立、辩护和发展作出了贡献的人。新迈农主义者主要指20世纪60年代至今仍致力于坚持和发展迈农对象理论的哲学家。他们针对罗素等人的批判和否定,在坚持迈农基本原则和方法的基础上,从而形成了迈农主义的不同阐释和发展走向,如“非存在论”走向、逻辑学—语义学走向、“假相理论”等。
尽管迈农的影响不能与同时代的罗素和胡塞尔比肩,但他在很多领域又实实在在地为人类的认识发展贡献了自己的智慧。就哲学而言,他同时是19世纪末诞生的分析哲学和现象学思潮的奠基人之一。这已得到了研究迈农的大多数学者的认同。雅克奎特说,19世纪末产生的三种哲学思潮,即现象学、分析哲学和语言哲学,“都渊源于布伦塔诺、弗雷格和迈农三人所形成的合力。”就本体论而言,他的有无之辩弥补了西方传统主流哲学只关注“思有”、“辩有”而忽视无的片面性。